略有倦色也好,披头散发也罢,抑或“丰乳肥臀”,她们的笑容如此温暖而由衷,那真真是母性。
“不管是中产阶级妇女,还是‘高产’阶级妇女,一旦选择离开职场、走入家庭、相夫教子、操持家务,就都简化成‘家庭妇女’。这不是个多光荣或华丽的名称,但作为其中一员,我也并不觉得这个名称多么难以忍受,这名称后有感情、信念和能量在支撑。”她边说边细腻地停好了车子,撑起一把大伞绕到后座打开车门,罩在我头顶,还有我怀抱中她7个月大的儿子。我越来越觉得妈妈们无论新老,都是自成道理的人。
被套上了至少三层鼓鼓囊囊的游泳装备,小婴儿坐不进专用安全椅,所以由我一眼不离、一动不动地抱着,途中竟能在我拙劣的看护下沉沉睡着,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。小婴儿确实是乖的时候最可爱,我忍不住轻吻额头几下。
问她在英国算不算是典型的“中产阶级”妇女,丝毫没有“阶级观念”的她用开头的话和肢体动作解答。不过,星期一的下午冒雨开车带儿子上半小时的游泳课,在我看来倒是挺中产阶级的一件事。尽管不知道不到一岁的小婴儿学会游泳将有多神奇的作用,但我之所以到曼彻斯特来,是答应了要陪她过一段“无论多普通多无趣我都不会有怨言的居家生活”,理由是“既然我身为最好的朋友……”;而以我一介单身男子,直面观察一个异国中产阶级家庭里年轻华人母亲的日常种种,颇为微妙。
她执意要我进温水游泳馆,为了给她儿子的泳姿拍照和录影。人家游泳学校明明不准许现场摄录,她辩说这所游泳学校的其他校区都允许,她也相信记者的我,偷拍不算难事。她说:“如果你有孩子,你也想拍的。”典型的华人妈妈。
在泳池边上看她和其他金发碧眼的妈妈们互相问候,还逗弄一番彼此怀里那个小家伙。聚在一起欢声笑语的她们,突然让我想起时尚派对上的女人,只是水里这群女人面部不上妆容,颈间不见珠宝,身上更无华服;略有倦色也好,披头散发也罢,抑或“丰乳肥臀”,她们的笑容如此温暖而由衷,那真真是母性。
说是婴儿游泳课,反倒是6个妈妈在泳池卖力运动,有怕水的小婴儿从头到尾只负责哭。妈妈们齐声喊着游泳教练“splish, splash, around and up in the air”的口号绕圈而行,双手夹抱在小婴儿的腋下,先把他们浸入水里左右荡涤几下,妈妈们紧接着自转一周后再加入公转的行列,最后还要把小婴儿托举至头顶——像是丰年祭上的庆祝动作,而她们自然是丰收的人。
假装看手机,镜头却对准泳池,我录下了这段画面:她仰面泅浮,双手把小婴儿承托在胸上,靠蹬腿的力量不仅要保持身体平衡,还要载着小婴儿游上一段……
回程路上我惊讶:“没想到你仰泳这么厉害!”她说:“我哪会什么仰泳?我拼命蹬腿就怕沉下去害孩子被水呛到,我一边使劲游着,一边感觉到汗珠不断从发际滑进水里。”她从经济学硕士变身女泳将,简直是女人“为母则强”的实例,而她还想生第二胎为儿子作伴。
不合时宜闪进脑海的是,像她这样的高学历生育的女性在新加坡社会是非常“被鼓励”,也“被需要”的;但我怎么也记不得是谁说过那么一句:别谈论女人,你对女人的观点透露出你对世界的观点。我问她:“你不觉得属于自己的人生骤然被减缩了吗?好不容易开始慢慢搞清楚自己,也开始享受爱情的甘美、事业的满足、经济的独立,却因为一个新生命的到来,不得不匆匆暂停。”
她说:“这是我的选择,女人的价值不能被简单定义或强硬框限;至少,我从没在乎‘阶层’‘学历’等任何一种社会眼光在我身上的投射,当生命进行到某一个阶段,我认为我该拥有一个孩子,我该为一个孩子付出的时候,一切再自然不过了。我不是社会学个案,是活生生的女人。”
这番话让我想起美国电影《蒙娜丽莎的微笑》(Mona Lisa Smile),高学历女性的幸福被深刻探讨。其中有位放弃进顶尖法学院而走入婚姻的女大学生,对鼓励狭义妇女解放,忽略真实人性需求的讲师说:“于你而言,家庭主妇只是出卖灵魂换来的殖民地居民,她没有品位,没有智慧,无足轻重;但你也说过,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,这就是我想做的事!”
这部电影我几乎每年都拿出来看一遍,其中一个原因是:虽不是女性,我却似乎能从那部电影里也体会到相对于女性,我作为男性存在的意义。“女权”,无论对女性还是男性而言,都不该是一道伪命题……
她喂孩子吃了奶,准备好晚餐,对一下班回到家就搂着孩子又捏又亲的先生说:“手要轻一点。还有,游泳学校已经开始放暑假了,孩子们要到9月才能复课。”
那语气,好像到了9月,孩子就会变成大学生一样(笑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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